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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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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6 章

趁著暑假的時候,賀澤去了南方小鎮一趟,彼時正是南方六七月份的梅雨季節。

一連幾天的大雨,路邊的花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,空氣裏帶著多日以來不見天晴的潮濕氣味。

他靠在福利院的屋檐下抽煙,微垂著頭,漫不經心地一邊打電話,煙霧在雨水潮濕的水氣裏幾乎被壓得不見蹤影。

鞋子濕了,裏面進了水,很不舒服,但他出門沒帶傘,雨突然下得急,還沒來得及趕回住的地方,瓢潑大雨就傾盆而下。

他打電話讓人來接他回去,這裏並不好打車,他身後是福利院,完全可以進去避一避雨,但他沒動。

雨越下越大,等的人還沒來,他仰頭看天,天色灰朦暗沈,厚重的烏雲層層遮擋,一絲光都透不上出來。

雨水砸在他腳邊的石階上,濺起一個又一個小水泡,他頭頂,福利院的另一頭,有一顆結滿了果實的紅石榴樹。

石榴樹枝丫越過院墻,樹上的果子搖搖欲墜,賀澤就那樣靠墻站著,也不怕石榴落下來砸到了他。

手上的煙快燃盡,煙灰落地上,被雨水沖刷得一幹二凈。

天快黑了,路上沒什麽人,來接他的車子從另一頭過來,賀澤站直身子正準備過去,突然,身後撞上來一個人。

小豆丁一樣,不高,瘦瘦小小的,還是個孩子模樣。

她是短頭發,那時候又沒有發育起來,臉上還帶著血,不止臉上,脖子上,手上都有血。

賀澤看了一眼,也沒打算讓這孩子道歉,只是冷漠地擡腿便要走。

小孩兒撞到了賀澤,慣性力量,賀澤沒事,她自己一屁股坐地上了。

賀澤垂眸,隔著雨簾望見小孩兒仰頭看他的臉,她的臉很臟,眼睛卻很亮,讓他想到了南方晴朗日子裏夜空中的星星。

車子停下來,有人打傘過來接他,賀澤沒有猶豫地往前走了一步,忽然,有一只手揪住了他的褲腿。

那是一只很小的手,瘦骨嶙峋,沒什麽力氣,手背上的血被雨水沖刷幹凈,露出深色的傷痕出來。

賀澤骨子裏其實是冷漠的,這個人再慘,跟他也沒有關系,他不會管的,哪怕賀家這幾年名聲在外,做公益,做慈善,建學校,各種好事做盡,也激不起他一絲一毫的善心。

司機撐著一把黑色的雨傘過來,於心不忍地看著地上滿身傷痕的小孩兒。

他開口:“賀少爺,這孩子……”

他沒說完,賀澤從他手裏接過雨傘,冷漠道:“走吧。”

司機嘆了口氣,最終什麽都沒說。

“哥哥……”

小孩聲音在淅瀝的大雨中響起,嗓音嘶啞,聽不出是男是女,賀澤覺得這是個男孩子,因為他沒見過哪個女孩子可以這麽臟。

頭發看起來很長時間沒洗了,亂糟糟的,身上的衣服廉價且粗糙,似乎除了眼睛亮一點,再沒其他可取之處了。

雖然不知道這一身傷從哪裏來的,但是和他又有什麽關系呢?

天色已經暗了不少,街邊依稀亮起了幾盞幽暗的燈盞,雖然是七月份,可是被雨淋濕了衣服,天黑下來,還是覺得有些冷。

從巷子另一頭吹進來一陣陣涼風,賀澤的手冰涼,他一點都不想在這裏多待下去,但他聽見小孩哀求他,說:“哥哥,你帶我走吧。”

巷子那頭,一個中年男人跑出來,手裏抄著一把掃帚,看到趴在地上的小孩,罵罵咧咧地走過來作勢要打她。

中年男人個子不算高,穿著一件老氣的白背心,面相有些兇狠,嘴上說話刺耳至極:“小崽子,跟你媽一個死樣,讓你做點事,你跑什麽?”

“啊?老子能吃了你?”

掃帚還沒落下來,被賀澤攔住了,中年男人眼一瞪,臟話張口就來:“哪來的野男人,別他媽多管閑事。”

那是零幾年的時候,賀澤才十六歲,高二上學期的暑假,還是個少年模樣。

這個年紀,在很多大人眼裏,也只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,不足為懼。

而且一看就是嬌生慣養的孩子,估計打架都不知道怎麽打,所以中年男人肆無忌憚。

他不知道的是,這個年紀的孩子,尤其是男孩子,會叛逆,行為方式都會處於過度偏激狀態。

中年男人一共罵了三句,賀澤一句沒回,只是突然笑了一下。

這裏破舊落後,賀澤這一笑,似乎和這裏格格不入,感覺他本應該處在一個明亮安靜的大場所,周圍該是鮮花簇擁,萬不該涉身於這個陰暗落後的場所。

中年男人感到懼意,往後退了一步,卻又忽然怒從心起,覺得只是一個普通高中生而已,能耐他何?

他把怒火撒在小孩身上,罵道:“滾起來!下賤的東西。”

賀澤把手中的傘遞給了司機,又彎腰溫柔地扶起地上的小孩,把小孩推到司機身邊去,嗓音溫柔道:“先去車裏。”

中年男人道:“叫你他媽……”

“砰”賀澤一拳打上去,中年男人鼻血橫流地倒在地上。

賀澤和普通高中生不一樣,他除了學習,還有很多東西要學,比如鋼琴,比如看賬本,又比如,打架。

家裏正經武師教他怎麽把人打到地上爬不起來,打哪裏會讓人更疼,又或者,怎麽打不會讓人抓到把柄。

可眼前這個中年男人,並不會打架,賀澤輕輕動了動手指頭,他就直接倒地不起了。

他蹲下身,任雨水往自己身上淋,反正已經濕了,不介意更濕,只是會覺得很煩,明明可以不用淋濕衣服的。

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方手帕,擦了擦手指,把手帕隨手丟在一旁的垃圾桶裏,然後回頭朝車子裏的司機說:“張叔叔,他想訛我。”

車內的張進:“……”

中年男人:“……”

話都被你說了,我說什麽了?

小孩子坐在車後座,縮成一團,似乎擔心自己弄臟了車,其實完全多餘了,因為已經弄臟了。賀澤說不定回去就要讓他換車。

張進從車裏翻出了個面包出來,遞給小孩,說:“吃嗎?”

小孩搖頭。

張進就沒勉強,面包收回去的時候明顯聽見小孩肚子叫了一聲,他隨後一把將面包塞小孩手裏:“吃了吧,快過期了,不吃浪費。”

那邊雨中,賀澤已經站起來了,居高臨下地看著地上的男人,說:“不會說話就好好去學,一口一個他媽的,我能把你打到你媽都不認識你。”

中年男人捂著臉坐地上往後退,身上沾滿了泥土。

他的戰鬥力太弱了,賀澤根本相當於沒動手,太無趣了,一碰就倒。

賀澤不耐煩地“嘖”了聲,轉身就走。

一打開車後門,看見臟兮兮的小孩,轉頭就把門“砰”一聲,關上了,繞到前面去坐。

車子還在雨中沒走,車內響起問話聲:“叫什麽名字?”

小孩說:“初雲。”

賀澤“哦”了下,過會兒又問,“那人是誰?”

初雲說:“養父。”

“身上的傷呢?”

小孩低頭,不說話。

“我是真不想管你。”

初雲:“……”

張進:“……”

你管了嗎?沒有啊。

張進說:“那我們現在?”

賀澤目視前方,慢條斯理道:“回去啊。”

初雲就這麽被帶走了。

那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。

ˉ

賀澤在南方小鎮這邊住不了多長時間,他馬上就要回京城了,高中在京城最好的學校裏讀,來南方小鎮不過是暑假閑逛,順便逃一逃家裏過分變態的訓練而已。

車子停在樓下,賀澤獨自上樓,走到一半看到張進領著小孩跟在他身後,賀澤停住:“跟著我做什麽?”

張進為難笑道:“賀少爺,這小孩怎麽辦?”

賀澤看一眼小孩,故意輕飄飄道:“你自己看著辦,丟了還是送走隨便你。”

張進哪裏不知道他是開玩笑的,只說:“我不能帶回去,家裏有老婆孩子,帶回去會以為是我外面的私生子,而且這孩子的養父肯定會來找孩子的,留我那裏,我實在不好應付啊,您看……”

他話沒說完,但賀澤明白他的意思。

見他沒說話,張進就拍了拍小孩背部,說:“叫哥哥呀。”

小孩倒灑脫,立馬開口道:“哥哥。”

賀澤說:“別亂叫。”

等人進了屋,把小孩也送了進去,張進才下樓回家。

賀澤這邊住的房子是臨時租的,地段挺好,面積也大,還帶小陽臺,就是租金於很多人來說會覺得有些貴,但對於賀澤來說,根本就不是個事。

他進臥室換衣服,換完衣服出來,準備去浴室洗澡的時候才想起後面還有個小尾巴跟著。

太臟了,真是看不下去。

賀澤指了指浴室,說:“那邊洗澡的,自己去。”

小孩慢吞吞往浴室挪,挪到門口,忽然回頭對賀澤說:“哥哥,你收養我好不好。”

賀澤一楞,反應過來後立刻就說:“你想得倒挺美。”

先不說願不願意收養,他自己都還未成年,身後帶這麽個小孩子,太不像話了,而且賀家絕對不會同意的。

“哥哥。”浴室裏響起小孩的聲音。

賀澤不耐煩應道:“又怎麽了?”

“我……沒有衣服穿。”

賀澤說:“自己出來拿。”

浴室裏水聲停了,沈默了好一會兒,裏面才說:“可是……我是女孩子啊。”

賀澤:“???”

女孩子,是個女孩子。

你他媽不早點說?

他不想跟女孩子共處一室,雖然那女孩還很小。

這裏也沒有女孩子的衣服,外面天黑加下雨,並不想出門,張進早就回家陪老婆孩子了。

怎麽辦?

正想著,門鈴就被人摁響了。

賀澤開門,門外張進一臉憨厚的笑:“賀少爺,回去的時候路過服裝店,剛買的。”

雪中送炭不外乎此,正正好。

兩套衣服,一套睡衣,一套夏季短袖短褲,全是兒童男裝。

“……張叔叔,那是個女孩。”

張進一楞:“什麽?”

賀澤攤手:“我明天就把她送走。”

張進道:“也好。”

走之前嘴裏嘀嘀咕咕,“怎麽是個女孩呢?看著不像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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賀澤敲了敲浴室門,說:“開門。”

裏面開了條小縫,一只手從門後伸出來,賀澤把衣服往她手裏一丟。

小孩在裏面搗鼓了很久,賀澤一直沒催她,等她出來時,賀澤才發現這小孩自己在裏面把衣服都手洗了一遍,還把浴室裏弄得幹幹凈凈跟沒用過一樣。

那時候的初雲還很膽小,唯唯諾諾地走到賀澤面前說:“我洗好了,不給你添麻煩。”

賀澤沒理她,初雲繼續說,“哥哥,我能做很多事,你別把我送走。”

“他們會打死我的,我不想死,我想活著。”

賀澤笑了一下,興趣來了,問她:“活著做什麽?”

初雲眼睛亮亮的,她說:“能做很多事啊,讀書,寫字,畫畫,還有賺錢。”

“賺錢報答哥哥。”

她很乖巧,不知道是不是裝的,一口一個哥哥,適應能力極強,這麽一會兒,叫得好像賀澤真是她哥哥了。

賀澤指了指另一間空出來的房間,說:“自己去睡那間房,晚上別吵我,裏面有備用棉絮,自己弄。”

初雲就真的自己去鋪床和套被子了。

賀澤洗完澡出來,經過門口時,看見她還在艱難地套被子。

她太矮了,被子塞進被套,抖不順。

賀澤倚在門口冷眼旁觀。

畢竟讓他去幫忙,那是想都別想。

趁著初雲還在忙碌,賀澤在門口問她:“多大了今年?”

初雲喘了口氣,說:“十歲。”

“讀書沒?”他又問。

初雲點頭:“在讀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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等第二天天亮時,廚房裏有聲音響起,賀澤才想起來自己家裏還有個小孩在。

初雲在以前的家裏要做很多事,中年男人苛待她,讓她做很多臟活累活重活,還經常打她,昨天中年男人喝了點酒,似乎想對她做些什麽,一只手萬分不老實,初雲從福利院被領走之前,出了名的性格頑劣,誰惹她她都會報覆回去,自己遭了不少罪,年齡大了也沒有願意領養她。

院長媽媽說,要聽話,要乖這樣別人才會喜歡她。

她裝著聽話,結果就被一個垃圾人物給收養了。

一身的傷,全是那垃圾打的。

“你起這麽早幹嘛?”

初雲說:“做早飯啊。”

她個子不高,腳下踩了凳子才將將越過廚房的流理臺。

“別的不會用,只會用這個。”她指了指竈上的平底鍋。

鍋裏有兩個荷包蛋,煎得兩面金黃,還不錯。

賀澤在陽臺上抽煙,小孩出來喊他,他下意識就把煙滅了,怕教壞小孩。

可是小孩已經看到了,不止看到了,她還問:“哥哥,你為什麽要抽煙。”

為什麽呢?

賀澤也說不上來,他沒有癮,年齡也不大,在賀家的時候潔身自好,煙酒都不沾,是一個聽話的幹凈少年。

抽煙也是背著家裏人,要說是反抗家族,倒也不全是,就是覺得少了些年輕人該有的活力和叛逆。

小孩突然問他,賀澤沒耐心地回答:“你怎麽那麽多話?”

她眼睛很亮,像水洗過的玻璃珠,身上洗幹凈後,露出的一張臉,白凈脆弱,頭發很軟,但是帶一種營養不良的黃。

怎麽看都是一個不好看的女孩子,又小又脆弱。

如果賀澤不管她,很有可能她會被打死,反正估計活不過成年。

賀澤出身優越,同他年齡相仿的女孩子有很多,那些女孩子皆出自世家望族,從小嬌生慣養,不像眼前這小孩,過早地成長起來,手上帶滿了傷口。

賀澤聽她認真地說:“電視上說吸煙對身體不好。”

賀澤覺得這小孩好煩,懶得理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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早上吃飯的時候,張進打電話來,說那女孩的養父報了警,說他們打人搶孩子。

賀澤接電話時有意無意掃了幾眼小孩,小孩不傻,知道電話裏大概說的是自己的事,她也不說話,只低著頭,安靜乖巧地吃自己的飯。

“行,那讓警察來找我吧。”

他說完就掛了電話,看一眼小孩那極矮的個頭,說:“你真有十歲?”

小孩點頭:“嗯。”

賀澤十歲的時候,個子就比同齡人高出不少,眼前這小孩,嚴重營養不良,跟個矮冬瓜似的,他把自己面前的一杯牛奶推過去,說:“以後每天早上喝杯牛奶。”

小孩眼睛亮了下,沒喝牛奶,只說:“哥哥打算收養我了嗎?”

賀澤道:“我說這話了嗎?”

小孩顧左右而言其他:“哥哥,我能做很多事,你別讓我走,我會被打死的。”

她做了個動作,比劃家裏的養父用什麽東西打她。

南方小鎮那邊,普通人家裏會有掃庭院的竹掃帚,竹掃帚寬大,上面隨便抽一條竹篾一下來,都可以把人往死裏抽。

賀澤皺了皺眉,問她:“他為什麽打你?”

小孩說:“我不聽話。”

但她又看著賀澤,說:“哥哥,我會聽你的話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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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午的時候,賀澤在書房看書,小孩在客廳裏玩一個魔方。

十二色魔方,很難,她以前在福利院的時候,玩過六色魔方,那時候院裏的小孩都不能把魔方還原,只有她,一分鐘就還原了。

門鈴響起,小孩爬起來準備去開門,後來又想到樓上書房的人,她就在樓下喊:“哥哥,有人來了。”

她很聰明,一口一個哥哥,也知道討巧,沒明確讓她走,她就待在這裏不動。

樓上,賀澤喝了口水,扶著樓梯慢悠悠下樓。

那是初雲對他最有好感的時候,骨架優越的俊秀少年,一舉一動都讓人覺得優雅,他可以帶她離開那個家,必須要離開。

她不想留在這裏,不想一輩子都默默無聞,也不想黯淡無光地死在這個落後的小鎮裏。

她要學知識,要畫畫,要去很遠的地方。

樓上的這個人,是她的神明,他可以救她。

門鈴還在響,賀澤卻不緊不慢,經過客廳,看到小孩玩的十二色魔方,笑了下,隨口說:“笨死算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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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,我會繼續努力的!

註:抽煙不好,不要抽煙。切記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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